Over the Rainbow 32

32 黑暗中期待光线


锦良死在一个普通得让人失去记忆的夜晚,后来他的邻里给警方提供调查证词的时候几乎把那个晚上和其他所有的晚上都混淆了。“阿良啊,像往常一样下午出门去,像往常一样晚上输了钱喝多了酒回来,像往常一样家里传出一会拿孩子撒气的声音,然后夜深了,骂累了都是要睡的嘛。”

但没人知道,他再也没醒。

锦良死在客厅里,死因是失血性休克死亡,凶器是碎掉的酒瓶。

邻居们对锦良是冷漠而畏惧的,这个男人三四年前才搬到这个屋子里来。小曼丽说那是她爸,外婆去世以后爷俩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曼丽她妈死得更早,那时候小囡囡大概才三四岁,是外婆把她带回这里。老邻居们来问:怜怜她男人呢?老人就哭天抢地,哭她那个早早病死的怜怜,哭怜怜那个蹲号子的男人,哭那个突然就没爹没娘的孩子。风言风语于是传得飞快,并且时效永远不过期,直到十年后锦良来到这个房子的那一天,依旧有人记得,这是个坐过牢的人。

但人们的冷漠不全是歧视,毕竟这的确是一次鸠占鹊巢。锦良出狱之后的七八年里一个人混得浑浑噩噩,居无定所,等到于曼丽的外婆一过世,他就打着搬来照顾孩子的旗号,顺理成章地有了稳定住处。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也是互惠互利:于曼丽那时刚读初中,如果没有别的监护人,说不定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不过说到底,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自家的孩子数学又没及格,这个月的房贷还不还得上?隔壁家的事情,不过只是邻居们日常而无常的生活中,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来的于曼丽无数次地回想那个日子,那天锦良提着他的随身衣物来到了家门口,哑着嗓子喊她的小名。

锦瑟啊。

在她刚出生的时候,锦良曾希望她有这样一个名字。

但于怜怜没同意:“孩子只能叫曼丽,也不能跟你姓。”

锦良一辈子都是个窝囊人,他在于怜怜面前永远是卑微的。但卑微对于怜怜意味着无底线的纵容,纵容令她快乐,所以最后也使锦良快乐,那么窝囊就窝囊吧,他无所谓。可那一次,锦良恍然直面了自己始终在回避的痛苦——曼丽这个名字,大概是怜怜和孩子生父的某种约定,直觉里他十分清楚。后来,于怜怜死了在病床上,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也再也无法知道当年那个她抛下她和孩子一走了之的男人到底是谁。这痛苦终于成了无底深渊。

锦良从来没喊过于曼丽的名字,总是唤她的小名。再次一起生活的几个月之后,终于连这个他亲自起的名字也开始让他觉得恶心。

这听起来让他们太像父女了,而他们明明不是。

这个孩子,是于怜怜和别人的女儿。

是一切的起点,最后,也成了他的终点。


明楼见到于曼丽的日子,在一个阳光非常不吝啬的天气里。而铁窗上照下来的阴影是如此清楚分明,春风吹进来,带着梧桐树的白雪,外面的世界很好。

明楼盯着窗口看了一阵子,以至于一段时间以来都没有开口的少女也把视线放了过去。她转头的时候,侧颈有几道淤痕露出来。不过和打在脸上的斑驳光线融在一起,也不太轻易能被察觉到了。

十六岁。

该如何跟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相处,明楼也算是有过深切的体会。明台刚满十七岁没太久,按理说这种感觉应该更熟悉些,但明楼看着于曼丽的时候,不免有一些记忆更深处的片段划过。怯弱得眼泪冰凉,顽固得心脏沸腾,这样的眼神,他是似曾相识的。

这样的眼神,让他下了决心。

他们的沉默渐渐变得有某种和睦感,终于那孩子转回头来,第一次正视了明楼的眼睛。但这次交流也很短暂,她很快就低下头去,一双手埋在桌台下。

明楼注视着她,伸手合上了面前的案卷资料夹。

“如果你不想再去回忆,你可以这样保持沉默。你可以什么都不对我说,你只需要信任我。”

他放低了语速。

“相信我。”


明楼回家时的身影显得很疲惫,明诚有些意外。他很快意识到明楼疲惫的源头埋在往事里,在伤口里取碎片是最痛的。

有时候明诚觉得自己不可理喻,而对明楼的感情往往是让自己不可理喻的源头。明楼分担了他痛苦的所有,而明楼的痛苦他却无能为力。明诚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里甚至对大姐和明台无妄地生出一种羡慕来。这样的心情未免过分恶劣,这让他无法自处。

关于数年前的那次车祸,明诚所知道的事情都十分模糊,多数时候是由于搅进了和汪家相关的争吵,所以在大哥和大姐的对话里拼出了大概。他也不是不明白,大哥大姐这些年的缄默是为了明台,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他。

没有人想要活在阴影之下,但无论人们向着光亮跑得多快多远,不管有意或是无意,只要回一次头,就会发现身后始终有一个影子,平生将与之共存。那个阴影的名字是自己。

明镜希望她的弟弟们都不要回头,因此她曾试图劝阻明楼再靠近锦良的案子。然而她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是靠着不断回头才能向前的,所以她知道她的立场不够充分,也知道明楼何尝是一个她说得动的人——他们姐弟两人流着一样的血,长辈们曾说他们俩和明锐东是一模一样的脾气。那时明楼的少年气还丝毫藏不住,勾着嘴角说父亲对我是没什么脾气的,我的犟脾气都是和姐姐学的。明镜一手锤在他肩上骂:爸爸的脾气都给了我,最宠的就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天他们回忆着这些故事然后能笑起来的时候,明镜忽然明白她离初次回头的地方已经走得很远了。不再去惧怕面对,拯救着其他在黑暗中挣扎的手,明楼所选择的那条路让他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明镜似乎能开始理解他。

明楼没换拖鞋,一手松了领带坐进沙发里,他从小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来,无声无息地点了一支。香烟燃起来,在静悄悄的空气里喧哗。

明楼一向不太在明镜面前抽烟,明镜也常耳提面命远离烟酒。但她此时只是在明楼身边也坐下,等着他说些什么。

“下午办了取保候审,我想把人先带出来。”

明镜点头:“那孩子怎么样?”

“自然称不上好,”他顿了顿,“但精神状态比我想象中的平静。”

明诚站在边上,面色在暖灯下也显得清冷。他问明楼:“她有没有问你是哪里来的律师。”

明楼摇头:“她没想到关心这个,大概以为我是指派的。”

姐弟三人在这片刻交换了一个沉默的眼神。

明楼继续陈述情况:“现在是审查起诉阶段,离检察院正式提起公诉还有一段日子。在这期间要带于曼丽去做一次全面的伤情鉴定,对定罪程度会有帮助,然后我再去王天风那里坐坐。”

明诚皱眉:“伤情鉴定?”

“除了案发那天晚上她和锦良争执留下的淤痕,最主要的是为她长期遭受的家庭暴力建立司法证据。”

明镜伸手在明楼背后暗暗一捶,小声嗔他:“你跟阿诚说这个做什么。”

“大姐,”明诚淡淡地笑,“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都过去了。”他又看明楼:“公安的起诉意见书是怎么说的?”

“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这么重?”

明镜看着他俩着急:“有多重?”

“基准是十年以上,”明诚替明楼答话,“根据未成年人、防卫过当情节、认罪态度这些情况,可以往下减刑。”

明镜望着明楼:“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明楼抽完了最后一口烟,目光落在了明诚的眼睛里。

一双眼中有无声的海,另一双眼中是灯塔的光。

“正当防卫。”他答道。

“这个案子,我要做无罪辩护。”


TBC



想拉一个群天天跟法学院妹子们讨论法理,顺便讨论剧情。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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